一、导言：“后全球化”的重要意义

《中国哲学与世界哲学的发展——后现代化与后全球化》，讲题中最具有创意的概念可能就是“后全球化”。后现代与后全球化与中国哲学与世界哲学有什么关系？乍看可能没有关系，但最后，经过思考，其实关系甚大。后现代化中的“后全球化”其实是人类走向后后现代的机制与动力。“后全球化”就是在事物没有关系当中找出关系，进而开拓一个新的世界观，因为任何宇宙事物根源上都是有关系的，但需要我们去找出关系来。其实这就是中国哲学中万物机体相通、理气一元的形上学的性理认知。在此理解下，后全球化因而有两层意义：一是个别的事件可以有全球性的影响力，因为事物与事物之间有不同层次的联系，没有人能阻扰新关系的发现与建立，后全球化中事物的关系已不受一个中央权力的控制，甚至也不受时空的限制；由于此一独立关系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研究与理解各种事物的隐性与显性的关系，一定要把关系的内涵意义加以考虑。二是在这一积极的关系理解中，我们又可以探索与建立两类可能的关系：一是人类可以为了共同的生存利益或个别的生存发展理由共同行事，甚至在此行为中重新建立或回复某些良好的历史关系，因而把全球化的共同空间与资源共同发展，甚至区域化的协调发展；二是我们可以有能力自由地依自己的标准进行自我规范与自我探求，示范的展示标准，或显示新的空间，如自我节制能源，自我开发能源，自我探索地球外的太空，建立涵盖地球在内的时空框架或领域。此一自制的行为是一种约束权力与自由的机制，也是个别强权主动避免矛盾与冲突的机制。

这一主动性与积极性说明了什么？人类天生是宇宙生机的表述者，最终目的是在思想上、情绪上、语言上以及行为上涵摄宇宙。但这涵摄宇宙的行为却又可以有两种方式来实现，一是借助知识亦即科技的权力来进行此一涵摄，因之仍然是一种尼采式的权力扩张与张扬，另一种方式就是自我克制与转化，把已发展的权力转化为道德的意志，把权力道德化，也就是进行创造的自由而不独占与垄断创造的成果，并以比权力意志更大的仁慈意志来净化权力的傲慢，来拒绝占有领域的私心，把自我的权威转化为多元开放的包含，并不必以普遍性或必然性来掩盖一个自以为是的真理，因为正如真正科学的发展一样，新的世界还等着我们的探求，也正如真正宗教信仰的提升一样，永远要超越自我面对无限，但却永远地包含世界全球，蕴泽世界全球。这两者就是我说的后全球化的发展，在目前全球化的过程中往往也能见到此等发展的端倪与蠢动。一如在现代化中看到后现代性一样。

人类必然不安于现实，即使解决了现实所有的问题以后，人类仍然要走向未来，此一未来就是重履过去，包含重履过去的错误，就是开拓真正日新又新的境界，把人类的内涵丰富的生命意义带向宇宙，也在发现的新宇宙中找寻新的生命意义。此即我所谓的后全球化的挑战。这就是我此次演讲所要强调中国哲学走向世界哲学的深刻道理。

二、从后现代全球化走向后全球化

后现代也就是指现代化之后的另一种现代化，它并不否定前者。这个概念很重要，中国哲学永远重视发展中的前者，重视历史性和根源性，但却蕴含着对未来的向往与追求创新的动力与愿望。与此相反，西方的学术往往否定发展中的前者，以尖锐的逻辑论证与毁灭性的创造力摧毁前者。但如果我们已经超越了前者，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也就是到达了黑格尔所说的某种“扬升”或“升华”，难道我们不可以回顾历史，在历史中吸取教训，提炼信心，感受对弱者的关怀与生命对仁爱的需要吗？这是周易和谐的辩证法的真正含义，往前看，可以展示未来，往后推，可以包含过去。它是一个兼包含性与开拓性的关系与力量。

当然，为了更好地理解此一发展的新概念，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全球化这一概念。全球化是指什么呢，显然它指的是全球性的活动方式，尤其是内在的目的性。就像现代化是现代性的活动方式。全球是指整个地球，其含义具有一种普遍性，在普遍之中又有更具体的所指，就是我们的地球，我们所在的一个球形空间。

但是，“后全球化”又是指什么呢？究竟有没有“后全球化”？从人类的物理学和太空科学的发展来看，很显然，我们有后全球化，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全球化之后还要走出地球。我们要走出地球，因为我们觉得地球不足以承担我们飞扬的理性和雄心，我们有一种壮志凌云，要走向一个大千世界，一个太空世界，一个星球世界，我们要走出地球，也许只有走出地球，我们才能够平衡我们自己。所以，我有这样一个想法，这个后全球化是以地球作为基础，从而在人类所经历的时间和空间当中来延伸我们的一种自觉的生命，来延伸我们自觉的价值，而怎样才能发挥这种延伸的作用，从而对地球有所帮助，有所贡献？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我们能不能帮助这个地球，能不能帮助这个世界？如果我们没有这样一种认识的话，我们的生命价值何在？可能大家没有去想这样一个问题，但这确是很值得去想的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在此要强调的是，这个后全球化的世界或者时空，是必须以全球化作为基础的，所以全球化对我们很重要。正如一个人的发展必须以自身的健康与修养为基础来进行发展一样。但是，全球化也不只是时间和空间的推广，还有它内在的空间，还有它表现生活的形式，所以这就是我们需要去思考的问题，要问问中国哲学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否已经提供了一个新发展的方向与空间，这个发展的方向与空间，就是走向一个融合现代与后现代的后后现代的世界哲学，走向一个后全球化的世界存在，一个动态的创造实体，这就是我所想说的后全球化。

当然这个意义还可以再扩展，我只是点明这个意义何在，说明我们的逻辑并不是一个现实的逻辑，而是一个逐渐推广和逐渐包含的逻辑。正因为能够包含，所以能够推广。这是我觉得非常重要的提法。大而无外，小而无内，大到什么程度呢，你找不到一个外，小到一个什么程度呢，你找不到一个内。为什么呢，因为内和外能够融成一片，在人的体验、意识和知觉的活动当中，融为一体，成为我们所说的一种创造性的活动。所以，我们要深入地去理解什么是“道”，什么是“心”。理解此，我们就能理解哲学是怎样开始的，以及哲学面临的困难是什么。

三、从中国哲学中发现人类可以参与无限：开展的本体概念

哲学这个概念怎么开始，有没有一种每个人都可以体验到的哲学？过去人们认为，只有西方有哲学，这个说法是片面的说法。事实上，西方哲学只是一个理性思考的示范。在中国，这种理性思考的示范，事实已经用其他的方式表达出来。直接的论述与直觉的结论，并未乖离逻辑一致性与有效性的要求，只是不想脱离对具体问题的认识与对世界认识的大前提的肯定与预设而已。

中国哲学史本体认知与体现的哲学而不是西方有关现象描述与分析的哲学。就其根源也叫“本”的概念来说，本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时间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生命的根源是祖先；本还有一个含义，就是支持自己继善成性的一个力量，这个力量是当前存在的，不是指历史的根源，而是指当前你会感受到的生命力量的根源。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认识到的一点是，人有它的实体性，所以这个本可以发育成长而开花结果。“本”在中国来说，是一个生命的概念，宇宙之本能够发展成世界上林林总总的实体，是需要经过一个发展的过程而来的。这个实体基于儒者的信念，则是超越选择与不断存在的，就叫体。这个体式的存在逐渐扩充为整体化，逐渐开花，从而展现成为一个实体的过程，那么，这样一个发展过程为什么又称作人的一个存在呢？

在中国哲学当中，本成为体，简称为“本体”，在西方哲学中，称之为“实体”(substance)，什么叫substance?就是一个东西，它能够具有其他的属性，那么对它的属性的一种整合或是一种凝聚，那个实体就叫做substance。但实体还不同于我们所说的本质，这个要分清楚。我说的植物的概念是一个动态的概念，本体是从一个时间，和一个持续的发展一个根源，这种力量的持续发展，最后导致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实体的存在，包括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所能展现出的性质，以及性质中所包含的情绪和动力。进一步人的本体再形成一种自觉，或更高级的心理活动，所以，这是一个伦理，或是一种心理学的发展过程，这就是我所强调的，从本到体之间这样一个过程。

人成为人之体后，也即成为体之后，那么就有两个方向，这个体面对外在世界，形成一种内外之别。内在性和外在性的认识，这种认识，是人成为人的一个客观条件。要了解到，什么是我作为内在的存在和外在的存在的差别，这个差别在什么地方？作为内在的自我的时候，我能够直视我自己，感觉我自己，决定我要做什么。因为它有一种自觉性和自主性，但外界的事物却没有这样一种自觉性和自主性，比如，桌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思考，但我知道我可以走路可以说话。这样的一种自我的认识，相对于外部的世界，包括众物，包括众人，构成了一种我的本体存在的条件。哲学就是在知道人的存在来知道自己的存在，它是一种主客我之间的认识，这种认识也是哲学思考的一部分。最后我们要讲的，除了实体性、根源性，还有一种应当性的认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是自己应该做的，他可以去找到，去思考，或者去提出他应该做的事情。这个应然性是决定他要做什么，决定自我成为主体的一个重要因素，人本身具有一种自主性，自主性能够带来一种自由，他能不能也给别人带来自由，这是最大的挑战，人追求的是自己的自由性，自主性，也同时勇于认识到其他人的自主性和他的发展空间，同时还进一步了解外界具有这样的一种自主，也就是自然，这就是我说的人发展的四个方向：根源性，本质性，自主性，内外关系性和应然的自主性，这四个东西构成了哲学的基本内容。再问，中国有没有哲学呢？回答是：当然有，而且具备新的含义，且早于西方哲学的发生。当然这是基于人之为人的自觉来说的。

四、后现代中的知人与知己：西方与中国

不是把人当做动物来对待，而是当做一如自己的人来对待，这是中国哲学的核心命脉所在。为什么孔子能够发展仁的概念与人的精神，形成了中国哲学的中心思想呢？回答是孔子进行了人之为人的自觉，因而能够爱人，关怀人，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要求人的德性的修持与行为。当然这也是孔子知人的结果，由此不但能够自我规范而且能够自我管理，而同时又进行人性的发挥与知识学问的整合，形成了人的存在于自我发展的一个方式。再深入探求，就推溯到周易所包含的知天与知人的互动的思维方式了。

中国早已有了知人的思想，在商周时代，周代是人文发生很大作用的一个时代，是中国人建立宇宙观、人生观、道德观的时代，这些观点与观念可说在11、12世纪前的周易宇宙观的时代就已经出现了。彼一时代当然比苏格拉底要早。这个源头事实上决定了中国哲学家整个价值观和行为观发展的方向，而且永远与宇宙观连在一块。它们包含了一个实践与实现的要求，也就是找寻一个好的自我存在的方式和自我管理方式，这就是孔子所谓的君子的自我要求，在此要求下，当然也深化了我们对人的生命的理解。

在此相互肯认的基础上，我们进一步来解说中西文化的差异。中西文化显然有两种差异，第一个差异是指二元论的差异，回答这个问题，苏格拉底说，什么是真理的标准？什么是人追求的对象？这一点，他的学生柏拉图得出的结论是：理念的世界是真理的标准，理想的世界是人类应该追求的对象。这个理想的世界是一个超越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变化的世界，这个变化是不完美的，是流动的，甚至具有一定的虚假性和虚幻性。这就是二元论的提出，因为当人们有动力去追求一个超越的理想，他就准备要放弃这个现象的世界。柏拉图这个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西方哲学和西方世界的发展。当然我们也不能不提亚里士多德的贡献与影响。他的影响是——这个理想的世界不能完全脱离现实，我们要从现实中去发现一些客观的真理，但是我们要想发现真理，就必须以个别的区域活动来进行探讨。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把一个超越的世界变成一个对象的世界，把一个对象的世界看做是现实的世界，各自归属于不同的知识领域，也就是一个各自属于真理的世界，而真理、科学、知识，是要我们消除主观自我去认识的。亚氏的这一观点可说对柏拉图进行了补充，因而构成了西方哲学的两大内容：一个是超越的理想，一个是对象的知识。这两大追求在后期的发展，是超越的世界更超越，是对象的世界更对象化，这就构成了今天西方哲学的最根本的价值：追求一个超越的真理，也追求一个对象的真理。这就造成了人和物、人和人、人和上帝或人和真实的一个隔阂或矛盾，而如何克治这一隔阂与矛盾恰恰在中国哲学里面找到了答案。

怎么回答的呢？在中国哲学里，变化的世界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没有感觉到根本的断裂。人跟人的关系当中没有感觉到一种鸿沟。所以，中国最早谈到“治人”的时候，“治人”的结果是，在追求宇宙变化能够包含一切的世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它包含的是整个世界万物，基于此它回答了西方哲学的二元性问题，超越性和对立性的问题。何以我们可以提出此一答案？这是因为我们把哲学看成有一个同一的根源：也就是说，我们把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看成都起源于人与世界在人的意识中的整合问题，面对根源问题，整体化问题，关系建立问题与理想实现问题，做出了不同的基本设准与基本认识，也就是同与异、一与多的根本同一与不同一的选择。由于生活经验不同，产生了两个不同的选择方向，一个是一与多或同与异不同一的二元论的方向，一个是一与多或同与异同一的整体论的方向。前者也许更是知识论的方向，后者更是伦理学的方向。但是，我们要知道整体论的伦理学与道德学，和一个二元论的超越信仰与对象知识论虽然是相反的，却可以是源于人的自觉的差异感而来。

如此我们要问哲学追求的是什么呢，我想最根本的回答是一个根源的存在，作为人类持续发展的源头活水，一个实体的存在，一个根源到实体的过程存在，是那个实体能够包含内外，能够包含我们的发展经验的一个整体。这当然是中国人的一个重要理念，我们把它叫做“本体的认知”，也就是从本到体、从体到本的认识。这个本体的认知不同于单纯的存有性认识，不是就抽象的概念来进行认识，而是从人的根源的发展性来进行认识。但二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以认知人的终极的需要为基础，来确定人之为人的一个方向。因为人们都不愿回到动物性，人都要超越动物实体的存在，成为更高一级的存在，成为更为人的人，也就是说，人要扩大自己，实现自己，怎么实现和扩大呢？这就产生了两个不同的选择，也就是两套哲学的进程：中国哲学的人的扩大，在于人能够去包含他人，在实体的生命当中扩大自己，在更大的群体当中去实现自己，这就是中国哲学所具有的道德意义和政治意义，所谓道德意义是说，它具有一种扩大发展的意义，我就是宇宙的一分子，我要和宇宙交相来往。这个就是道。所谓政治意义是什么，就是我要和人之间建立关系，而且这种关系需要得到大家的接受，要找到一个共同的标准，这个就是正，正是中道，是从生命发展中体会出来的平和包含之道，正的实践与实现即是政。

而在西方，是把人看做抛出的存在，而非发生的生命，他的根源是不可知的上帝，而他的理想也就在回归到超越的上帝。对于动物，他们不但是抛出物，而且也只是人的工具，因而人类对动物与环境基本上缺少一种同情共感，而能理性地计算把自然征服而奴用。由于他对超越性的依赖，人可以达到一种甚至把自己就看成是上帝的想法。当上帝已经死掉的时候，就把自己看做是上帝，在行为当中，就会产生霸权主义。显然，这在罗马，和近代西方的很多列强霸主，都具有这样的心态。这就是说，西方已陷入到帝国哲学的泥淖之中而不能自拔。但我们要问，今天是什么时代呢？人们会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现代化与全球化的时代。现代化的全球化的时代有一个特征，那就是，要把一个国家或一个传统的价值标准用在所有的人与其他传统之上，但我们已说明这是不可行的。因为，所谓现代性是工具理性与科学理性发展与应用的结果，它是知识所引申的科学与科技用以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如果人人都追求此一目标，也就是大家都能够过上普遍的现代化的生活，为何要听命一个传统一个自以为是的权威呢？这样的一种想用科学权力来控制全球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因为科技人人可用，拒绝分享不但不能成功，而且不合乎全球化打破隔阂与障碍的要求。因而全球化中的现代性必然转化为各自为政的后现代性，而后现代性中的全球化则自然趋向开拓新的生活空间，走向太空，走向开放的未来，并借此来维护一个全球化中的多元平等和谐的人类社会。这就是我所谓的后全球化。这亦可以叫做后后现代，是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融合实现。

当然这个现代性，在西方，因为追求知识，所以具有一种树立科学的普遍性，因为树立科学本身就具有某种程度的必然性。所以，当你推广这个现代性的时候，你往往认为，这是必然的，所以你会迷失，会否定不属于这种理性系统中的东西。所以最后，你把既定的科学框架体系，看成是现代性的一个模范，或者说是一个模型，就会否定很多生命所呈现出来的包含的不同特质的世界，也就是一个开放的感受和价值空间。

必须承认，西方造就了今天的这种科技世界，这是西方的强项。基于这个现代性，人们有了解决事物问题的方法，但却无法消除人的存在的所有问题，因为人的存在在原始点上并非只是一个理性的科技活动。只是科学的知识与技术，是否能涵盖人类的所有活动，解决人类的所有的问题呢？

人们又要思考，能够包含一切的理性，并非科学的理性。是不是还具有一种理性具备更开阔的发展性格？是不是多元性本身就是一个普遍性的概念，只要它能够不影响人之间的存在，那么它是不是能更好地实现人的要求？而科学技术的存在，由于它带动的那种统治和占有的意愿，是不是更违反人的本性？在这种情况之下，才产生了后现代性。后现代性需要人回到他本身的那个客体，需要人更好地去实现他自己。

五、中国哲学中的“包含理性”与“体验理性”：五个层次

回观中国哲学的那种包含性的本体认知与体验性的本体认知，我们可以称前者为包含理性，称后者为体验理性。两者更具有普遍性，它们不违反科学，它们包含科学，它们也能够包含真理，这是最主要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西方的科学并不是一个坏的东西，当科学理性、工具理性、知识理性把人带到某个情况之下，我们还觉得不满，还要往前走的时候，那就是我们应该重新追求或重新认识的人的本体性的存在之时。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讲，后现代性应该更符合全球性，因为我更好地来实现我自己。那个实现的我自己更具有普遍意义。但当我们把它只看做科学或知识理性的时候，现代性是不是太狭隘了呢，我们要把人从狭隘性当中解放出来，实现更高一层次的现代性，这就是我所说的后现代性。当我脱了衣服，我会觉得更舒适，衣服就是我的一个工具和实现的方法，就像不同的表演有不同的演出服装一样，人就是需要不同的表演的空间，表演的时间，这就表明，人的存在，不只是一个科学理性，而在于多元地体现他自己。我认为在中国哲学里面，这一观点是非常强烈的。不管在周易，在道家，在儒家，在宋明理学与心学，都是如此。因为中国没有二元论的绝对的划分，中国人意识中具有一种包含意识，一种共通意识。

如果我们问为什么中国哲学不受到重视呢？回答是：西方哲学或那种二元论的现代性，二元论的现代性和一种超越的现代性具有一种强烈的权力和能力，它的确能够掌握外在世界的规律，一种物质世界的规律性，使人们更好地去实现人的生活，但是用科学来实现人的物质欲望的时候，人们也就面临到了他的品位、兴趣和野心。如果他又想把人自己当做工具，人心也就很快被限制和束缚了。

机械应用的文明带来一种机心，如果什么事情都想用机械来解决，那么我就不能再成为我自己。我不要物化，我不要机械化，君子不器，我不要变成工具。所以，人的能力固然能让我们可以使用机械，但我们也可以不被机械束缚。机心也是一种人的野心，如美国有了高科技以后，发展军事力量，就可以以此来威胁震慑他国。我们能否实现使用机械而不受它的影响，真正掌握自己的生命呢，中国哲学就具有这样的一种认识。但是，即使我们能够认识到天地之变和生命的关系，即使我们能够认识到我们能够包含世界，认识人的一种共通性，即使我们能够思考天地之变的美，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去了解外部世界的规律呢？这个想法并不是矛盾的，我们能够更好地去掌握世界的规律，掌握世界的内在的自然律，从而利用这种自然律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呢？比如我们可以用高科技的医疗方法，更准确地用药，来缓解疾病。而这一点，则是中国哲学所欠缺的，这一原因也造成了中国物质文明的衰落，中国没有用科学来在实际的生活当中去解决具体的问题。

下面我用五个层次来说明管理这个问题，这也说明了中西方哲学发展的不同。首先，作为人，我们要用手来掌握外部的事物，手的文化，就是我们要用手来操作。人的手很灵活，可以做很细致的东西。所以，它是一种超脱的技术，启发了我们追求手的延伸——机器的作用。机是一个生命体的机制，器是什么，器是把机变成一个可以操作的东西，器就是可以对象化的工具和机体，而这个机体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这样，人们要延伸手的工具性，就启发了脑的作用，脑的作用就是如何把一个有机体转化成为一个可以操作的工具，脑的作用就是知识体系，有了知识体系，才能够发明机器，为人所用。

西方的文化是一个脑、手、机的文化。这个脑、手、机的文化，它所掌握的就是用脑来掌握建立一个客观的世界，来发明一个工具为人所操作。操作之后再来进行新的知识探讨，再来发明机器。人们从农具时代，即农业时代是用农具时代，再到工具时代，即工业时代发明工业机器来改变生活，创造了更多机械。到今天的信息时代(信息机器的发明)，可说为电具时代，因为它用电子工具来为人做工。互联网就是此一电子工具。如果没有互联网这一强有力的实体硬件的支持的话，就无法产生软件的运用。所以机器的发明非常重要，它是实现自我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平台。到实现自我之后怎么办？西方二元论体现在脑以上都是属于上一个世界，人的心是无法掌握的，事实上有一种趋势要把“心”变成“脑”。现在的脑科学就是要掌握这个心为脑的方式。认知科学也在这里，人的心就把他看做是一个人的脑的，细胞的活动。至于心本身是什么，不去问他。另外，如果人的主观心态，主观感情，都可以说是一种荷尔蒙的反诘，只是某种生理作用，只是某种脑力运动，只是某种药物作用，那么人们也甚至可以用药物来控制人的心理的疾病，并把它还原成一种脑的活动。如此对心已经丧失了真正的认知，也就丧失了对人的价值世界的认知。人所追求的真善美和亲切之情，如果都把它们看做一种科学对象，而不是人的内在体验，促使人进一步发挥人的创造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的现代文化就不能不是脑的文化，手的文化与机器的文化。

中国的传统学问偏向于道与心。中国人掌握了一种道的宇宙，心的自我。传统在这方面往往迷恋其中，而不涉及需要在脑的方面进行太多的作用，也不习惯于在手上的运作，更不习惯于发明机器。在传统中，中国人发明机器也不是没有，在传统中，我们可以看到我们发明了指南针、印刷术等。可是我们只是开始发明而已，我们没有改善，现在西方人问中国，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好的发明呢？你们现在有没有新的科技成就？现代中国往往只是重复西方，引进西方，没有什么好的发明。这是中国文化很大的一个负担。中国人过分强调于心，强调于道。当要走西方路线，要发明，却又把心与道打掉算了，重新再来。我认为，现代中国，最后是去掉了道和心，来追求科技文明。这具有一种强烈的现代意识，全球意识。但是在这一方面，西方刚好走到了问题的边界，就是要解决后全球性和后现代性的问题，解决如何来超越这个脑、手、机，而不基于传统，如何在真实的世界掌握更活泼更多元一体？这里反而有回归到心的世界和道德世界的可能，而更好地面临我刚才说的后现代性和后全球性。

六、后全球化促使后后现代性的发展

最后在此再花一点时间来说明后两个问题，就是后现代性、后全球性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后现代性的活动是心的活动，而不是脑的活动。后现代性是自由地表达个人对自由的追求，这个自由必须建立在现代性当中，不能够压迫他人，强加他人，进一步帮助他人来实现他人自己。这是一个心的活动，这个心的活动包含一个道的要求，不只是一个内外性的调节，而包含一个心的性、性的心的调节问题。孔子的话：“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个话从来不被理解得很清楚。在这里我的解释如下：我要达到自己的目标，我也希望他人达到他想要的目标，不是说把我要达到的目标强加于人。我要追求一个目标，我希望他人达到他的目标，立人之所立，达人之所达。这就是心的作用。

那么道德的作用是什么呢？道德作用是在人和人的关系基础上，掌握了人和宇宙的沟通。人和宇宙的沟通，在今天我们关心的是生产领域，但更重要的是掌握存在的一个变化的创造性。宇宙是在变化的，宇宙不是只在一个层面，一个方式下实现。也就是说，我们今天全球包含的内涵，不限于全球，在全球之外还有新的现象与生命内涵等待我们去探索，但作为价值却可能在全球之内实现，但我们却必须清楚地意识到在开拓全球之外的贡献。我们怎么样打破全球的眼光，实现一个包含宇宙万物的心境呢？我们也该走出我们的世界，走出我们生存的空间，走向外部的空间。但这不是说我们要走向想象的科技世界，而是说我们在心的空间也该融入不同的生命呈现的方式。宇宙之大，万物之多，变化之繁，都呈现天地之间的生命共同体的脉络。我们要了解这种生命共同体与宇宙的本原，方能感受到就周易中所说的万物生生不息的开阔的气象。面对这一超越地球而又涵盖地球的道，我称之为：后全球性。

后全球性有一个重要的现实意义。大家注意到最近美国金融危机，通用公司破产的消息。这个通用公司的破产，为什么说它有一种后全球性呢？我用具体来说明。对我来说，它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了我心中的后全球性。通用公司当初的设计全部是美式设计的标准化，通用的破产代表着一种美式的现代性的破产。首先它被日本的精巧设计的汽车所打垮，很多要和日本的汽车竞争，包括Benz或者其他一些品牌，都想把车做的精致、人性化。因为要竞争，所以通用陷入一种随机的传统，好似陷入一个坏的习惯。也就是陷入了一种泥沼之中，它的财务已经陷入进去。它在裁员，事实上就说明是在淘汰。它已经无法适应时代的竞争。它已经无法用它的标准来掌握全球。所以它只好破产，但是破产之后并不代表它衰落了，美国正在创发一个新的通用公司，这个通用公司是一种新的更高的竞争力，这个竞争力还是要全球转化，还要转化到更大的层面，显现更强的渗透性。它开拓了一种全球运用的空间和层面。比现有的汽车可能更多。这就是我说的后现代性。但还有一个方面是属于未来的，也是现在可能实现的。也许现在不允许一个汽车公司来生产所有的汽车，它的竞争力无法满足人们过度的要求。以后的汽车是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地方都可以生产。它的生产是一个平台，只要人们需要，它就随时可以满足和改进，所以这个生产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变化的生产。这是我说的后全球化。它体现在全球变成特殊，全球变成一般，全球已不是平面的全球，而是立体呈现的多项目多向度的全球。而每一个地方不会影响了一个地方，这具有很大的商机，具有很大的竞争力。这一原则当然可以也应该用在太空空间的开拓上面，使每一个空间都有立体的延伸。

七、结论：自然规律性与自然生命力的并存与互超

我最后的结论其实是一个中国哲学的观点，这里提供给大家去思考。我要说的是，我们要认识一个自然，自然是什么？自然是由两个东西组成的，自然的规律性和自然的生命力。我们不能把自然只看做自然的规律性。这是科学认定的。一个有生命力的哲学要认识自然的生命力。这是第一个命题。这个命题的重要性在于，正因为宇宙具有生命力，所以人的存在不只是宇宙的自然力的规定，人的存在是包含自然的规律性的生命力的表现。既然如此，就得到另外一个结论，那就是人虽不能违背自然律，人却要追求一个普遍的共同的道德规律。让人们都能实现他的自主、自由、自然。正因为如此，所以人要自我规定，自我界定。自我规定和界定的人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承担责任、承担后果：你的自由，你的自然，你的生命，能不能带给你所想要的快乐，或者说所要的价值，这是你要去掌握的。就是，你的自我决定生命并不能保证你得到你所想要的。这还需要更进一层的努力。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永远要超越，永远要付出，不断地付出，不断地超越。就像宇宙的发展要不断地超越现实一样。如此这般，这就是我说的后现代性和后全球性，这就是我说的中国哲学可以接纳西方哲学，包含科技，而开出一条世界哲学之路的理由，也是中国哲学可以成为后全球化与后后现代的积极创化力的理由。

（原载《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