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书评||朱承:中国哲学的“视域延展”与“生生不息”——李承贵教授新著《生生的传统》的意义

作者简介:朱承,哲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与中国思想的教学与研究,代表性著作有《治心与治世——王阳明哲学的政治向度》《儒家的如何是好》《信念与教化——阳明后学的政治哲学》《礼乐文明与生活政治》等。

本文刊于《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摘  要]李承贵教授的《生生的传统》一书,在古今中西的思想视域里,对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研究的范式进行了概括和分析。该书对西方哲学影响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的思想史事实做出了全面的“正名”,从新的角度描绘了一幅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的新图景,延展了中国哲学史的诠释视阈,体现了中国哲学诠释与理解的生生不息。该书将成为后人理解我们这个时代哲学史研究成果的重要文献,从而成为中国哲学思想“生生不息”链条上的一个环节。

[关键词]李承贵;视域延展;生生不息

卞之琳先生小诗《断章》云:“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当人们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是认知主体;而当“楼上人”在观看“桥上人”的时候,“桥上人”又成了“楼上人”的认知对象;明月进入了你的意识世界,而你又进入了别人的意识世界;如此往复,互成对待,无限循环。“哲学史上的‘哲学史研究’”也如同这首小诗所刻画的隽永画面:前人在认知更前人的认知结果时形成了新的认知结果,今人在认知前人的新认知成果时又形成了更新一层的认知成果,而后人又会在认知今人认知成果的基础上产生更为新鲜的认知成果,所谓“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正如《断章》中所呈现的,随着空间的开拓、时间的绵延,人们对世界的理解不断丰富扩大,对世界形成的意识不断交替更新,视域随之延展绵延,渐成大观而生生不息。在哲学史上,正是历代哲学家对既往的思想成果进行重新理解诠释,予以代际总结、概括和评析,牢固树立代际更新的思想前提,才实现了哲学史上的逻辑演进和思想创新。前人在理解哲学史,后人又在理解“前人如何理解哲学史”,前后相续,构成了思想更新的逻辑链条,也实现了人类思想“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生生不息之局面。

李承贵教授最新力作《生生的传统——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的认知范式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皇皇巨著,在中西互荡、古今往复的思想视域里,对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者如何看待中国传统哲学的范式进行了概括和分析,提出了“唯物认知”“科学认知”“人文认知”“逻辑认知”“自我认知”等五种认知古代哲学的范式,为我们理解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的脉络以及20世纪中国哲学自身的创造提供了宏观大气的视角和高屋建瓴的判断。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创造范式中,有所谓“汉学”“宋学”之分或“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之分等,通过范式概括对一定时期内的思想创造方式进行归纳和总结,是总结和推进哲学思想的一种必要过程,其本身既具有思想总结的意义,也具有思想创造的意义。《生生的传统》中提出的五种认知范式与传统的汉宋之分等归纳一样,也是对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及创造范式的一种新概括与归纳,具有重要的学术史价值。该书以别具只眼的“五大认知范式”来理解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的成果,既为西方哲学进入中国思想的本体论事实再次提供深入的“正名”,也为理解20世纪中国哲学在传统哲学背景上的进展进行了概括和总结,还实现了会通中西意义上的方法论反思与学说创新。

第一,就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关系而言,该书为西方哲学影响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的思想史事实做出了全面的“正名”。如所周知,20世纪以来,人们对于中国传统哲学的认知是伴随着对于西方哲学传统的认知一道而得以深化的。最简单的例子,20世纪最重要的几本中国哲学通史类的著作,都深刻的嵌在西方哲学框架里。近年来,随着文化保守主义的崛兴,有些人似乎对这种哲学史书写方式颇为不满,试图否定或者淡化“以西释中”的哲学史书写范式。然而,不管文化保守主义者们的意愿如何,有两个基本的事实无法回避,也已经无法逆转:一是20世纪“西方”哲学(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深刻的进入并影响了中国思想;二是20世纪对于中国传统哲学之理解的进展与更新,恰恰是在“西方”哲学影响和参照下实现的,“就中国现代学术史而言,以西方学说为坐标而展开的学术研究随处可见。”[1](678)明确了这两个基本的事实,我们大致可以心平气和的理解这一思想史事实,以更加宽容的姿态接受和吸收外来的思想因子。换言之,即使“以西释中”存在各种问题,但是这一模式已经成为思想史上的既成事实,我们在审视思想史的时候,就应该要正视这一史实,并对其做出尽量客观理性的分析评价。《生生的传统》一书,搜集了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的大量文献,以“唯物、科学、人文、逻辑”等几种范式的梳理,对西方哲学参与到对中国古代哲学理解的思想史事实进行了确证,“唯物主义、人文主义、科学主义、逻辑主义等具有典型西方身份的学说,都被用于认知、理解和评价中国传统哲学”[1](2)。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生生的传统》为“西方哲学参与到中国古代哲学认知并为中国古代哲学赋予了世界性意义”提供了具有“正名”意义的论证。

第二,就概括中国哲学发展的阶段性历史而言,该书从新的角度描绘了一幅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的新图景。王夫之说“六经责我开生面”,“六经”意味前人的创新成果,“开生面”则意味着每一代人都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推进,即使是依然“讲六经”,也要讲出新意出来,这才是思想意义上的“别开生面”。刚刚过去的20世纪,中国哲学史如何“别开生面”的?换言之,在几千年的传统哲学的背景下,20世纪中国哲学是如何发展创新的?冯友兰先生提出中国哲学的“接着讲”“照着讲”,那么20世纪的哲学家们讲了什么?又是怎样讲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生生的传统》中,都做了具有富有启发意义的总结和概括,“发掘搜集、整理归类、分析研究、综合判断,以使过去百余年中国学者认知、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实践全面、客观、准确地呈现出来。”[1](13)按照李承贵教授的理解,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以五大认知范式的样态展现出“如何讲传统哲学”的面貌,给人以一幅清晰的20世纪中国哲学思想版图。在《生生的传统》里,李承贵教授认为20世纪中国哲学主要是在西方哲学的参与下得到进一步发展和创新的,西方哲学背景下的五种认知范式,既使得中国传统哲学以唯物的、科学的、人文的、逻辑的、自我的样式重新呈现出来,也以这几种范式得以重新书写,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实现了新的发展,焕发了中国古代思想以“哲学”面貌重新出场的“勃勃生气”。就内容而言,由于西方哲学思想的激发,使得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产生出新的意义,得到更为深层、更为广阔也更加现实的解释;就形式而言,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以新的话语方式表达出来,既为中国哲学增添了新的范畴、概念和语词,又实现了传统话语的现代更新。在《生生的传统》一书中,虽然各单一范式在呈现和表达中国传统哲学上,都既有所见也有所蔽,但总体上来看,五大范式能够清晰的呈现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发展状况,并回应“中国有无哲学”的理论质疑[1](680)。我们认为,正是这种“全史在胸”的思想格局,才使得该书在认知20世纪中国哲学的基本发展状况时能够“顾盼自如”,独成一家,区别于传统按人物撰写哲学史的模式,为20世纪中国哲学思想的总体发展历史提供一种新的描绘方式,从而以“五大范式”的样态呈现出20世纪的中国哲学史图景。

第三,就方法论或学说创新而言,该书延展了中国哲学史的诠释视阈,体现了中国哲学诠释与理解的生生不息。对哲学史的总结和概括,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著述者的历史情结,更是要实现著述者的现实情怀和未来设想。我们认为,《生生的传统》对于五大范式的梳理和概括,对于五大范式自身与哲学概念、命题的关系的论述,以及对五大范式之应用的探讨,也不仅是为了所谓“思想史还原”,其目的还是在于思考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参与到今天的哲学史研究和哲学思想创造上。就这一点而言,《生生的传统》一书既是“思想的还原”,也是“思想的创造”。这种创造,既表现为五大范式本身所具有的方法论意义,以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待哲学史,凸显出不同诠释视角下的哲学史图景,实现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视阈延展,通过概括形成了具有典范意义的“理解解释模型”,对于人们进行哲学方法的自觉具有启发意义;同时,这种“思想的创造”还表现为,通过对已有范式或诠释角度的反思,在此基础上深刻思考未来以何种方式继续看待哲学史以及如何进行基于哲学史的哲学创新,五大认知范式的互补互鉴,中西哲学思想的互融互通,更是可以成为今天乃至未来进行哲学创造的方法论参照。概而言之,《生生的传统》的思想创造意义体现在对于中国哲学诠释方式的历史与理论考察,并由此逻辑的展开对于哲学思想创新可能性的方法论尝试。就此而言,《生生的传统》提供了对于20世纪中国哲学史认知范式的新模型,也为今后中国哲学的认知范式更新提供了新启迪,因而具有“思想创新”的意义。

在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上,前人在理解更前人的成果,今人要理解前人的成果,后人还会理解今人的成果,这种代际更新的理解,构成了文明的相续和思想的演进,也使得任一时代真正的严肃思考及其智慧结晶,不会仅仅具有一时的价值,还将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我们相信,李承贵教授所著的《生生的传统》,一定会将类似“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的“视域延展”继续延展下去,并成为后人理解我们这个时代哲学史研究成果的重要文献,从而成为中国哲学思想“生生不息”链条上的一个环节。

【参考文献】

[1] 李承贵. 生生的传统[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