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领导和各位同事:
去年九月,我办理了退休手续。在此之前天天盼望退休,筹划退休以后的行程。举凡江南吴越的清风,燕赵秦陇的劲气,都怀有逐一体验的强烈冲动。这是因为多年来我的生活比较单调,除了书房、课堂,最熟悉的是聊城大学四个角的天空。及至退休来临,感情和心情又有变化,我发现事情其实并不象我想的那么简单。毕竟从中学到大学,在讲台上站了三十六年,加上四年大学生活,正好是四十年的光阴。何况,这里有我一起工作、朝夕相处的老同事、老同学,老学生,一朝分别,真不那么容易割舍、我不能如太上忘情。唐朝人有诗曰:“客舍并州十年霜,归心日夜忆咸阳,而今欲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人情大抵如此,我也不能免俗。不过话说回来,人总是要老的,老是一个不容回避的客观事实,意味着人生进入守藏期。到了退休年龄,就应当服从自然规律,平平静静的退下来,让年轻人一展身手,一如芳林新叶催旧叶,又如长江前波让后波,这既是生命有机体新陈代谢的需要,也关乎学院持续的生机与活力。正因为如此,我有些怅然,有点不舍,但并不感到凄楚和悲伤。
今天校、院领导和老师们举行一个仪式,为我的职业生涯画个句号,这是学校新加的一项惠政,于情于理,我应当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同时也感到惭愧。我只是一个普通教师,向来胸无大志,与世无争,又懒散成习,了无建树。实在没有多少可说的,即使勉强去说,也很难打动大家的心。我有一点为难。聊大是我的母校,我是政治系的老学生,在我之前,许多前辈教师,其高尚的人格、严谨的精神、平易近人的态度,都让我感佩不已。平心而论,这样的礼遇理应属于他们。检点形骸,平庸如我何德何能?这让我于心不安,好象捡了个意外的便宜。
总结我个人的工作和生活,平淡无奇。八三年从当时的聊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聊城三中高中部教思想政治,十三年中,曾连续送了七届毕业班,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贡献给了聊城三中。那时的三中,某些学科尚可与一中争一日之长,其中就包括政治课。统计高考成绩,政治科平均分数和高分率都高过一中。九六年,掌系的董泉增老师调我到政治系,其始教教材教法,我不懂教法,也不大按教法上课,教这门课只算是勉为其难,也没有什么心得。尔后又陆陆续续的讲过中国法制史,大学语文,组织行为学,社会学、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哲学著作选读、中国政治思想史等课程,来聊大前,还为历史系讲过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来聊大后,曾为音乐学院讲过古代汉语。这些课程长则几年,短则一学期,多属露水因缘。我自己曾开玩笑说,打一枪换个地方,枪枪都没有命中目标。二00五年,哲学系建立,我应当谢谢王昭风教授,承他之命,我从思政转入哲学系,担任中国哲学史和宗教学的课程。算是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安身立命之处。从那时起,这两门课一直教到退休。不同于以前的半路割舍,和这两门课算是相伴到白头了。
记得西方神学家克尔凯郭尔曾说:对于哲学和宗教这两门相对枯燥的课程,学生第一堂课全员参与,第二堂课人数减半,到第三堂课人数再减半,越讲人数越少,最后无人到场,那就只能对着空桌子和空椅子高谈阔论了。我应当感谢我们学院哲学系、政治系的历届学生,我的生硬的方言,过快的语速,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不便,没有成为他们听课的阻碍;我上课从不点名,学生并未用作逃课的方便。对我教过的课程,始终保持较高的认可度和听课热情。并且不吝言辞给予好评,这让我感动。
佛经里有个故事,说的是释伽牟尼的表弟,以多闻著称的阿难有一次从一片竹林里经过,听到一个和尚念经:“若人生百岁,不睹水老鹤,不如生一日,而得睹见之”。阿难纠正他说,你读错了,经文不是“不睹水老鹤”,而是“不闻生灭法”。那个和尚不服,回去把阿难的话告诉师傅,师傅却说:阿难老朽昏愦,你不要理他的生灭法,只管念你的水老鹤就是了。我希望自己这些年来的教课,没有把生灭法讲成水老鹤。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会让我良心不安,对不起自己的学生。
课堂上摇唇鼓舌之外,我也舞文弄墨。从学生时代起就读书较杂,跟着感觉走、由着兴趣来,喜欢写点随笔式的文字。近段时间我整理了一下,计有五十多万字(另有各类讲稿约六十多万字),都是井底之见,适证不闻大道,只可自娱自乐,不足与高人共语;我一向不擅长学院体的文章,发表的东西也多是有求而发,而非有为而发。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功利性的,后者是学术性的。1994年,我在聊城三中破格晋升中教高级,晋升条件包括教学业绩和文章,因忙于送毕业班,没有文章,只好一面填表,一面赶写文章,那时条件相对宽松,远不如现在严苛。来聊大以后,从99年到02年晋升教授期间集中写的几篇文章,从立意、选题到构思当时有些得意,现在看了则不免有脸红的地方。这些都是星辰昨夜风,不提也罢。
我喝酒过敏,天生木讷,不胜杯杓,不善言谈,好静不好动,好默不好语,置身公众场合,自己觉得就像一个傻瓜,因了这层缘故,平时和大家交流不多,但这并不影响我和大家的情谊。同属政管学院这个群体,我对此有一种命运共同体感觉。回忆来学院这二十三年间,无论是家父母过世,还是孩子婚嫁,我得到包括在座领导和老师们的热情帮助,特别是女儿出嫁,大家忙里忙外、跑前跑后,让我在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同时,也深深的庆幸有贵人慷慨相助。青山不老,绿水长存,我会永远心存感谢,记住这份情谊。所谓年轻人知道惯例,老年人知道例外,近几年由于身体原因,懒病频作,虽不出格,却占用了较多的例外,我应当谢谢学院领导和老师们的体谅、包容和照顾。有一位西方社会学家曾说:“最高境界的处世艺术是不妥协却能适应现实,而极端不幸的个人素质是尽管不断的妥协,却总是达不到适应现实的程度”。这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我也在试图改变自己,以求适应,但坦诚的说,总是不如人意,这些年来,如果由于我个人性格上的缺陷或言语不慎、虑事不周给大家造成心理或感情不适,或带来工作的不便,那么,我真诚的请求大家原谅。
十多年前,我体检查出糖尿病,这没有家族基因,应当与作息不规律和生活无章法有关。医生嘱托我:少用脑,多休息,管住嘴,放开腿。现在看来只有“少用脑”这一条贯彻得最好,结果并不理想,“三高”一个都没有落下。坐在电脑前时间稍长一点,就会视角模糊,上课经常性头晕,思维短路。如果能够神清气爽,痛痛快快的把两节课上下来,我会感谢上天眷顾,赞叹生活美好。谈这些不是顾影自怜,也无意博取同情,更不是要在退休的结论上加个“带病工作”的评语,以见证自己的觉悟和境界,只想给诸位提供一个教训,身体健康关乎生活和工作的质量,也是人生意义的一部分。教学科研任务繁重,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应当注意劳逸结合。不能给自己的思考和研究放长假,但不妨设定一个周末,文武之道,有张有弛,看护好身体这份本钱。借此机会,我也真诚的祝愿大家身体健康!
有一位美国教授曾说:“你们只管写或改写美国宪章,我只要能写大学一年级本科生的教科书就可以了!”受制于个人能力的局限,我严守自己的疆界,不越界飞行,只安心写我的讲义,教我的课程。学生们爱戴我,尊敬我,以往有些同学满怀真诚,希望从我这里获得有关学业选择、职业规划或者个人前途的指点或建议,我一律敬谢不敏,坦白的说,我不是成功的榜样,也没有能力扮演生活的导师,无论对学科建设抑或其他方面,我都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据说英国有个好汉弗朗西斯克,不但自己聪明,还把聪明借给别人,我无此长处,我的原则是,只教授课程,不指点前程。学生们也很知趣,只和我讨论问题,不涉及其他。由此避免了很多尴尬。现在我退休了,中国哲学史是我十分珍视的一门课,以往我把较多的注意力放在学生的兴趣激发和问题意识的培养上,宁要片面的深刻,不要肤浅的全面,但在知识的系统性和考研的针对性上还做得不够,从下学期起我就要交棒了,希望继起的同事能够弥补这些缺憾。“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我借用古人这两句话,送给我的年轻的同事。希望这门课程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临近退休这两年,我发现了读书、教课之外的另一种乐趣,那就是看外孙。他喜欢和我玩耍,但拒绝听我用方言讲童话故事,原因是我的声音不好听。这让我有一种挫折感,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我分外同情那些耳食我的方言、伴我走过一学期甚或一学年的学生,真是太难为他们了,想跟他们说声:我很抱歉!好在从今以后,政管学院再也不会有方言割据一隅,将清一色是普通话的天下了。随着一大批新生力量的加入,现在的学院充满生机与活力,前程未可限量。我看好学院的未来,也期待它在唐院长和庄书记的领导下,有更长足的进步,有更辉煌的业绩。
话已讲得不少,再多的言辞也不能掩盖人生的苍白。虚度的光阴,就象一声叹息。一长串空白的影子,挥之不去。已逝的往而不返,犹如大江东去;新的生活开始,我想试试运气!我用这几句话作结。就此别过,向大家道声珍重,说声再见!也谢谢大家的耐心和热情。新年将到,我预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